<自剖>

不,我還得往更深處按。我不能叫這時局來替我思想驟然的呆頓負責,我得往我自己生活的底裏找去。

 

做學問你得有原動的好奇心,得有天然熱情的態度去做求知識的功夫。

 

個人最大的悲劇是設想一個虛無的境界來謊騙你自己,騙不到底的時候你就得忍受「幻滅」的莫大的苦痛。

 

<再剖>

我要孤寂:要一個靜極了的地方—森林的中心,山洞裏,牢獄的暗室裏—再沒有外界的影響來逼迫或引誘你的分心,再不須計較旁人的意見,喝采或是嘲笑。當前唯一的對象是你自己:你的思想,你的感情,你的本性。

 

我想拚這一天,把我的血肉與靈魂。放進這現實世界的磨盤裏去捱,鋸齒下去拉,—我就要嘗那味兒!

 

迎上前去,不要又退了回來!

 

一種新意識的誕生,這來我再不能盲衝,我至少得認明來蹤與去跡,該怎麼走法如其有目的,該怎麼準備如其前程還在遙遠?

 

以前種種動作是沒有這新意識作主宰的;此後,什麼都得由它。

 

<求醫>

To understand that the sky is everywhere blue, it is not necessary to have travelled all round the world.--Goethe

「...你剖的不僅是你,我也叫你剖著了,正如歌德說的『要知道天到處是碧藍,並用不著到全世界去繞行一周』。你還得往更深處剖,難得你有勇氣下手」

啊,誰不這樣想,我要是能,我一定跑到一個地方在一株樹下坐著去,但是你能嗎?

 

<想飛>

假如我能有這樣一個深夜,它那無底的陰森捻起我遍體的毫管;再能有窗子外不住往下篩的雪,篩淡了遠近間颺動的市謠,篩泯了在泥道上掙扎的車輪,篩滅了腦殼中不妥協的潛流......

啊,你能不能把一種急震的樂音想像成一陣光明的細雨,從藍天裏衝著這平鋪著青綠的地面不住的下?不,那雨點都是跳舞的小腳,安琪兒的。

 

這一想像半天裡禿頂圓睛的英雄,我們背上的小翅膀骨上就彷彿豁出了一銼銼鐵刷似的羽毛,搖起來呼呼響的,只一擺就沖出了書房門,鑽入了玳瑁鑲邊的白雲裏玩兒去,誰耐煩站在先生書桌前晃著身子背早上難背的書!

 

<日記>

一九一八年十月十五日

我只是個乞兒,輕拍著人道與同情緊閉著的大門,妄想門內人或許有一念的慈悲,賜給一方便—但我在門外站久了,門內不聞聲響,門外勁刻的涼風,卻反向著我襤褸的軀骸狂撲—我好冷呀,大門內慈悲的人們呀!......

 

十月廿八 下午八時

一天的繁星,我放平在船上看星。沉沉的宇宙,我們的生命究竟是個什麼東西?我又摸住了我的傷痕。星光呀,仁善些,不要張著那樣譏刺的眼,倍增我的難受!

 

<我的彼得>

我們應得感謝上蒼的是他不可度量的心裁,不但在生物的境界中他創造了不可計數的種類,就這悲哀的人生也是因人差異,各各不同—同是一個碎心,卻沒有同樣的碎痕,同是一滴眼淚,卻難尋同樣的淚晶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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